大家好,我是陈拙。
我平时没事就爱跟作者们聊天,常能收获一些有意思的冷知识。
精神科医生陈百忧前几天告诉我,我们现在常用的成语“歇斯底里”,两千多年前曾是一种精神疾病的名字——癔症。这种病甚至催生了“震动棒”的发明。
当时的人们认为,女人要是“歇斯底里”,就是因为子宫在身体里乱跑,需要接受医生为她们提供骨盆按摩,达到性高潮。
因为每天接待太多病人,医务人手不够,所以才发明了一种机械装置——也就是震动棒前身。
但这种治疗方式后来被证明是错误的。
我问陈百忧,那现在碰到了癔症患者,要怎么治?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让患者配合治疗,首先得靠眼神。对视的第一眼往往决定了患者能否建立和医生的信任。她曾经接触过一个癔症女孩,两人的第一面,就是一场“眼神博弈”。
病房湿凉的地板上坐着一个女孩,整个人透出一种绝望和悲伤,像一只困兽,但两只眼睛仍非常警惕地看着我。
我也直直地和她对视。
我知道,这短短几秒钟,她会对我这个人下判断,我不能躲闪,从表情到大脑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动——这是建立信任的关键时刻。
像这样和精神病患者的“较量”,我时不时就要来一次。如果这“第一眼”患者不信任你,之后的治疗里无论如何努力,都很难再取得信任。
这里面有很多类似直觉或者气场之类的东西,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熬鹰。鹰的习性凶猛,据说刚捉回来的时候驯养的人不让它睡觉,最后鹰实在熬不住了,就被驯服了。
此刻,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就像一只被“熬”着的鹰。
只是熬她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
那天一早,内分泌科主任亲自打电话给我,说熬了一整晚,就等着天亮请我们去给女孩会诊。
女孩25岁,顺产后20天。前几天家里人发现她反应变慢、嗜睡,怀疑是“产后抑郁”。昨天入院,几小时后突然发狂,“啊啊”叫了一会就发不出声音了,还自己把输液针硬扯掉了,出了不少血,白床单和被子染红了一大片。
女孩把病房里她手能拿到的东西全砸了,下床去够其他东西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坐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护工去扶她,没想到居然被她咬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几个人按住她让护士注射了好几支镇定剂,但一点效果也没有。
一整晚,女孩一分钟都没睡,一直瞪着眼睛,谁靠近就往谁身上扔东西。后来护工怕地上凉,给她铺了两床被子,她就那样在地上坐了一整晚,时不时像哑巴似的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哀鸣。
我一听,女孩八九不离十是个“癔症”患者。
“癔症”乍听起来非常严重,比如突然看不见听不见,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了。说发病就发病,没有任何生理学障碍,也查不出原因。但癔症的特点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不用治疗就会自动好转。这病在精神科非常常见。
到女孩的病房门口时,一路引导我的住院医生突然停下,说不敢进,我只好一个人进去。
女孩看上去有刚刚生完孩子的浮肿,还有长期甲状腺功能减退患者特有的“粘液性水肿”,整个人很臃肿。
我和女孩对视了大约十秒左右,她的表情突然松了一些。这是一个默许。
我赶紧坐到地上她那床花棉被上,试着去握她的手。
女孩没有躲开。
你累了吗?我问她。
她点点头。
我说我们回床上去好吗?
女孩同意了,她努力了一下仍然站不起来,我赶紧去扶她,但她太重了,病房外一个护工大姐冲进来想帮忙,又有点犹豫。
原来就是她昨天被女孩咬了一口,仍心有余悸。我一直牵着女孩的手说没事了,大姐才壮着胆子进来,跟我一起把女孩扶上了床。
“熬鹰”结束。
时值8月,女孩的手却冰凉而潮湿。这种湿冷的手常常属于休克病人,和平时因为太热出汗不一样,多是精神高度紧张导致的。
我坐在床边跟女孩说了一会儿话。她想试着说话,但还是发不出声音。我从兜里掏出纸和笔,我们开始“笔谈”。
我做了自我介绍,又掏出我的胸卡给她看了看。
精神科会诊和别的科不一样,多数情况下我没法上来就“亮身份”,因为我要会诊的很多人并不承认自己有精神障碍,也不会直接到精神科就诊,往往散落在各个综合科室。
有时,患者看到我胸卡上写着“精神科医生”几个字,不但拒绝和我说话,还会情绪激动,跟家人起冲突。
可女孩知道我是精神科医生后非常平静,我问她名字,她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王瑞军。怎么看都像个男孩名。
她的字工整但不怎么好看,像初中生写的。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去我们科,她在纸上写:好!还加了一个感叹号,看起来反而轻松了不少。
我给王瑞军办了转科,跟她说我先回去,在精神科等她,没想到王瑞军一下急了,她说不出话,赶紧找到刚刚那张和我聊天的纸写下:我要跟你一起走。
看着她急迫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弗洛伊德说的,“癔症患者都是充满冲突、怀有秘密的人,向他们自己和他人隐瞒着这些秘密。”
王瑞军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还没来得细问,晚上六点多,夜里值班的医生突然来电话,王瑞军不见了!
癔症患者真是能给人惊喜也能给人惊吓。视频监控里,王瑞军趁护工去水房的时候自己走进了电梯,下了楼,还坐上一个男医院。
那天下午失踪前,王瑞军已经能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仍然嘶哑,但倾诉欲望很强。我突然回想起她开口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陈医生,你知道被人嫌弃是什么感觉吗?”
和其他刚生产完的新手妈妈被家人前呼后拥的场景完全不同,王瑞军住院后,身边没有一个家人,她妈妈来我们科签完字,甚至没有去病房看女儿一眼,留了个电话就走了。
她的老公也一直没露面,王瑞军更是连提都没提过。整个过程只有护工陪着她。
问起老公,王瑞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来干嘛?
一个还医院折腾了一整夜,最后被转入精神科,没有家人照顾,她自己也很抗拒家人的关心。
这份“别扭”,会不会就是她发病的原因?
我们找来了王瑞军的父母,经辨认,那个男的并不是她老公或者同学朋友。男人到底是谁,他们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就在我们商量要不要报警的时候,王瑞军的电话突然打通了,她淡定得很,说她和男人正在外面吃饭,一会儿就回来。
那个骑电动车的男人是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