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要向你们讲述这个恐怖而伤感的故事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没有勇气提笔把它重现在纸面上。这是件很难的工作,因为在得知事实的真相后,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从阴霾中走出来,更不知道应该怎样写才能够真实地还原事件的经过。
在我鼓起足够的勇气之后,将作为“裂痕”的外篇,单独讲述这个故事……
一、冷雨
我驱车前往那个小镇。
雨绵绵地下着,车窗外是无尽的绿色。绿色的树木,绿色的草地,长满绿色苔藓的屋顶,马路上散落的绿色树叶……一切看起来郁郁葱葱,充满了生命的力量,我猜想车外的空气一定很新鲜,但我却感觉很冷。
看起来阳光至少一个月没有照顾到这个镇子了。
事情起源于一对年轻的大学生,在郊外的出租屋里面不幸看见了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通俗点说就是“遇到了鬼”,如果不是接连有三起这样的事件发生并且警局也无法解释这个现象的话,恐怕上级也不会派我来调查这件事情。
那是一栋典型上世纪90年代中期建起的二层房子,通体贴着白色的瓷砖,红色的瓦,下面是镶嵌着蓝色玻璃的铝合金窗户。这栋房子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是相当漂亮的了,可惜除了审美观的变化之外,在雨季中长满苔藓的瓷砖也仿佛在向所有人叙说着它的陈旧。
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将近四十多岁的男子,在我说明了来意之后,没有出现料想中的愤怒和拒绝,相反的,他热情地接待了我。
“如果你能付给我房租的话,我倒是不介意你的身份,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他端来了一杯水。白色的陶瓷水杯,上面印着一只可爱的斑点狗。
“既然你不介意我的身分,那我们就直接切入正题吧,”我说,“许多在你楼上居住过的租客都宣称自己见过了某些可怕的东西,这并不是个例,你知道吧。”
“是这样的。”他回答道。
“你见过那些东西吗?”我问。
“没有,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异常。”他说。
我看着他,这个戴眼镜的男人其实尚处于青壮年的末期,但却是满脸疲态,头发散乱,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称的疲惫感。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室内光线不足,显得比屋外还要阴冷。手中的热水此时显得无比亲切,我轻轻地喝了一口,一股暖意沿着食道一直流向我的胃,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子里的摆设井然有序,一点也不脏,在我注意到墙壁上他与爱人的合影时,我相信这就是屋子里井然有序的秘密了,在这样的问题上,男人需要女人的帮助。
“她是我的爱人,”他低沉地说,“但她已经去世了。”
本能让我继续追问他爱人“去世”的原因,但看见他一脸的忧伤,我咽下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话,而是说:“真对不起。”
他冲我笑了笑说:“没关系,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不过,你真的要在这里租上一段时间吗?”
“是的,直到我找到事实的真相。”我说。
“如果你能帮我解决这事,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才好。”
我拎着皮箱跟着他向楼上走去,木质楼梯由于长年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脆弱,每一脚踩下去,楼梯都会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很怀疑它究竟能不能撑住我这个本来就不胖的人的重量。
上世纪的建筑通常都不会有效地规划空间的布局,这栋房子的2楼被一条走廊贯穿着,共有2个房间,分布在走廊的一侧,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窗户,蓝色的玻璃没有允许太多的光线穿射进来,整个走廊显得非常阴暗潮湿。
“你选一间房吧。”他推开了那扇靠近窗户的房门,一股淡淡的香味扑了过来。房间同样收拾得很整齐,房间的四壁是淡淡的粉红色,白色的双人床,床上的巨大相框更是非常明显。相片里的男主人公身穿白色的礼服,在翠绿的森林中和女主人公深情相拥。女主人公的身材有些瘦弱,但却有一种奇妙的骨感美,洋溢着幸福的脸上是美丽的眸子,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白色的床旁边是白色的床头柜,上面是女人用的梳子和镜子。
床头柜旁边是一个并不太大的写字台,上面除了一张同样的结婚照之外还有一台老式的单卡录音机,看起来主人曾经很喜欢听这个录音机,上面的播放键已经被磨损得厉害,几乎无法分辨上面的文字了。
看见我正在注意写字台上的书稿,他说:“我爱人生前很喜欢写一些文章,这些还保持着那时候的样子。”
我又看见敞开大门的衣柜,女式的衣服在我的眼前暴露无余,看起来是主人害怕潮湿的天气毁掉那些衣服故意打开来通风的。
我很奇怪,在印象里,出租屋的设施都是非常简陋的,就像静茹曾经呆过的那个房间一样,肮脏而阴暗,很可能只有一张简陋的单人床,接下来就是霉变潮湿的墙壁,然而这间屋子却太与众不同了。
我终于对他说:“我觉得这像是一个玩笑,你应该住在这里,而不是我。”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我睡楼下的沙发,这里有太多痛苦的回忆了。你就住在这里吧,只要别弄丢这里的东西就行。”
他下楼去了,我打量着这个房间,心中满是疑惑。
按照正常的思维,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保持着妻子生前房间的原状以表示怀念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允许一个或多个陌生人住进去就显得非常不可思议了。
如果这个房间留给他太多痛苦的回忆,那么他理应彻底“毁掉”这里或者干脆搬离这个城镇似乎更符合常理一些。
我在这间屋子走动着,太精致了,以致我甚至都没有办法去触动这里的每一件东西。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雨没有任何要停息的样子。我轻轻地走下楼梯,看见他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雨,一种荒凉和无助的感觉涌了上来,我没有打扰他。
这就是故事的开端。
二、两具尸体
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下雨的时候空气中总有一股鱼腥味,或许你认为那只是泥土的味道,但人们往往却看到在过一段时间后,坑里有积水的地方总会生出那么一两条小鱼来,并没有人去尝试了解这些鱼到底是从哪里过来的。
与喧嚣的城市不同,夜晚的小镇异常静谧,除了雨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响,但空气却并不平静,窗外的空气和房间里的香气混杂在一起,竟然有一些淡淡的腥味。
一开始这样的腥味让我回忆起儿时的快乐时光,和小伙伴们一起到水塘里捉鱼的情形,但很快我就发现了这股腥味的异常,以我的经验判断,那竟然是淡淡的血的味道!
事实上我已经快要睡着了,但是,凌晨2点30份,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用我那并不敏锐的嗅觉寻找着腥味的来源。
那腥味来自于床箱里面,当我把鼻子贴近床箱的缝隙时,那腥味几乎让人作呕。
种种恐怖的念头一一浮上脑海,我几乎可以确定那箱子中的确藏有一个女人的尸体,这让我的心头一凉,如果是这样的话,楼下的那个男人就已经非常令人怀疑了。
由于长年潮湿,床箱的合叶有些生锈,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推开了一条缝隙,血腥味猛地扑上来,仿佛那具尸体就躺在我的身边。我没有勇气打开它,而是从口袋里面拿出来袖珍手电筒直射向床箱的内部。
冷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黑洞洞的床箱,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滴血迹都没有。
血的味道仍然在我的鼻孔中游荡着,但这个时候好像已经转移了方向,竟然从我的旁边传了过来,我闭合了床箱,试图再次寻找气味的来源,但这个时候,我却看到,一个女人的头颅从床上垂下,鲜血一滴一滴地从长发上滴下来,滴落在我的脸上,冰凉。
她美丽的大眼睛圆睁着,但却空洞得没有一点生气,就这样一直盯着我。
我几乎惊叫起来,连忙退离了那张床。
还是那张白色的床,还是那粉红色的墙,但此时已经满是血迹。
鲜血喷溅在墙上,床头柜上和床单上。房间里一片狼藉,似乎曾经进行过激烈的搏斗。女人俯卧在床上,头部和两条洁白的胳膊垂在床下,鲜血像泪水一样从后脑上出发,沿着脸庞滴落,沿着秀发滴落,沿着手臂滴落。而她的下半身,却被残忍地撕去了衣物,两条腿不自然地分开着,显然某个男人曾经在这里。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我不明白刚才还躺在上面休息的床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女人,不明白为什么整个房间在这一刹那间都变了样子。
我打开了房门,走廊内同样是血腥扑鼻,墙上满是斑斑血迹,一个瘦小的人形仰卧在走廊的地面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刚刚会走路的孩子。他的伤口也在头上,但不是后脑,而是两只眼睛,黑洞洞的眼窝向外流淌着鲜血,干瘪的眼球撒落在头的两边,眼内的液体已经完全流光了。孩子面目狰狞,能够想象得出在死前他遭受了多大的痛苦,他用刚长出来的牙齿紧紧地咬着手指头,鲜血同样溜了出来,但那是被他自己咬破的。
这是赤裸裸的凶杀案!
我无法分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直觉告诉我应该立刻找到他,让他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却在楼梯口处出现了,表情很平静:“看到女人和孩子的尸体了吗,她们就是我的爱人和孩子。”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倒在地上的孩子,说:“你也看到了?孩子就在我身后。”
他迷茫地看着我的身后,摇了摇头,说:“没有,我看不见任何东西,这里只有你才能看见这个。”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很散,如果他是在说谎的话,那么在不经意中眼睛总会扫过我身后那孩子的身体,但是他没有。
他带着我走向女人死去的房间,我紧跟着他的脚步,看看他是否有意识地回避孩子的尸体,如果有意回避,则代表他可以看见尸体;如果无意中踩到尸体上,我起码可以通过视觉来判断那个尸体究竟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结果他很自然地迈了过去,完全没有任何有意而为的迹象。
女人的房间依然腥气扑鼻,他完全没有特别地注意那张满是鲜血的床,而是径直走向那个破旧的录音机,熟练地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机平静地工作起来。
虽然有些老旧,磁带也有些磨损严重,但我仍然能从这质量不高的音乐里分辨出歌词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嗓音优雅柔和,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我猛然间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似乎有一道强烈的白光闪过,当我的眼睛能够再次分辨周围的景物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放这首歌,一切就会暂时结束了。”他看着录音机,目不转睛地说。
三、讲述
我承认自己有些惊魂未定,但经历了这一次的恐怖场面,我觉得已经十分有必要和他详谈一次了,无论这次谈话能否勾起他那些痛苦的回忆。
想不到的是,他依然十分坦然:“没什么事,都这么多年了。”
他又一次提到了这句话,仿佛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我看见你的孩子倒在二楼的走廊里,你的妻子俯卧在床上,脑部遭受重创,而且似乎……”
“她是被杀后奸的。”他提前回答了我的问题,“那天晚上我因为要应酬没有及时回家,当我推开家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然后就看到我的孩子倒在走廊里。警察告诉我,孩子被一击毙命,凶手随后来到我爱人的房间,用锤子砸死了她,然后强奸了她,他是个变态。”
我时刻注意着他的眼神。
凌晨3点多,窗外墨黑一片,仿佛黑夜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两个男人对坐在沙发里,这样的场景似乎极不适合谈论这些伤感的话题,如果不是他的表情还算平静,我想我恐怕也不会允许我自己这样听下去,这种事情即使对听者来说也是异常残酷的。
“你说你出去应酬了?”我问
“对,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说,“她求着我说能不能多陪陪她和孩子,但我的工作确实很忙。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绝不会这么做。”
“我想很多时候男人的忙只是一种借口吧。”我冷眼看着他说。
他低下了头:“确实,已经没有那时候的激情了吧。”
如果是琳,恐怕会和他针对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但我却不准备在这件事上去继续刺激他,转而说:“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他说,“凶手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们想从我爱人的指甲缝里找到凶手的皮肤残片,但也没有找到。”
“嗯,按照国内警方的办事能力,这样的案子一定是悬下来了,对吧。”
他点了点头,说:“在案件搁置的时候,我像疯了一样自己查找证据,指证一切我怀疑过的人,但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我辞去了工作,靠房租过日子,而且天总在下雨,我也不想走出这个家门。”
“你有几个月没有出去过了?”
“你应该是问‘几年’”他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自嘲的神色。
我说:“时间显然并没有冲淡一切,如果你真的不再在意那件事,我想你不会就这样一个人闷在家里。”
“不,时间的确冲淡一切了。”
“那为什么?”
“许多人都看见了她,我始终觉得她没有离开,还在这间房子里,她想告诉我一些事情。”他说。
我看了一眼窗外墨黑的天空,说:“你是指,她的鬼魂还留在这间房子里?”
“对,”他说,“十年来,她每时每刻都想告诉我些什么事,虽然他们都跟我描述了他们所看见的恐怖景象,但我却怎么也猜不出来她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你来看到那些,或者给你一些更明显的提示呢?”
“我不知道,或许她只是不想伤害我。”
他也望着窗外,房间里的气氛更加沉闷了起来。
我试图打破这种沉寂:“为什么当你播放那首歌的时候,我眼前的一切怪异现象都会消失呢?”
“那是上一任房客发现的,”他说,“他很喜欢邓丽君的歌,所以经常在晚上开很大的声音听歌。在他看见这些景象之后,无意中发现只要这首歌还没停下来,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你爱人生前喜欢听这首歌吗?”
“不喜欢,她甚至都不认识邓丽君,我那时候经常拿这个取笑她。”
又一条可能出现的重要线索被堵死了,但我仍然认为这个录音机应该就是问题的关键。我在屋里面踱了几步,说:“在警察放弃调查之后,你试图自己追查过凶手,你都查过哪些人?”
“我的邻居,如果不是认识的人,绝对不会知道晚上我常常不在家的这个事实。”
“你有怀疑过某个邻居吗?”
“是李守义,那个怪人。”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你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没有,但一定是他!”他的情绪略微的有些波动,“从他搬过来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他看所有女人的眼神都很不对劲。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从哪搬来的,过去是做什么的,没有人在白天看见他出门,也从来不和我们说话,事情发生后,从来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指证了他,但没人相信我。”
“看起来他的确很值得怀疑,但这并不是确认他就是凶手的理由。”我说。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说,“那个时候我确实很激动,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了,只是我爱人,她一定是想告诉我些什么事,我必须得知道她想告诉我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所以,你一直隐瞒事实,用便宜的租金吸引一些学生来住,就是想了解他们看见了什么,你好从中解读,对吗?”
“是这样的。”他说。
我有一种被骗入住黑店的感觉,但实际上,这是我自找的。
我继续说:“你得到什么信息了?都是我今晚看到的那些吗?”
“不是,每一次看到的都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他说。
“都是发生在2点半左右吗?”
“对,她们就是那时候被害的。”他说。
在我结束这次对话之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你家里丢过任何东西吗?”
“没有,除了我爱人的一撮头发。”他说。
四、调查
第二天我就暂时离开了那栋二层小楼。
当我邀请琳和我一起调查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不满,如此惊险刺激的事情到现在才告诉她显然是没有把她当朋友。她略显兴奋地跟着我回到了这个下着雨的小镇,如果我告诉她这次带她过来只是为了测试一下李守为对漂亮女孩的反应的话,估计我的后果就有些不堪设想了。
我们倾向于他的理解是正确的,突然暴毙的人通常情况下都会在死去的地方留下强烈的能量场去干扰其它人的思维。这种情况也可以称之为“闹鬼”,如果死去的女人真的想告诉别人某些事的话,那一定就是杀害她的凶手了。
“真是一场悲剧,”琳说,“不过很像港台剧里面俗套的鬼故事。”
我们共同撑着一把大伞走在略显泥泞的路上,连绵不断的降雨冲刷了所有的东西,树木草丛的叶子都被洗得一尘不染,这地方实在是太绿了。
我们调查了许多了解十年前事情发生时的知情者,得知了以下的这几点线索。
第一,这件事情真的存在,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第二,他们婚后的一段日子里非常恩爱,许多人见过这对夫妻手挽手甜蜜地在林中散步
第三,和大多数家庭一样,几年后生活便归于平淡,即使后来有了孩子
第四,失去爱妻方菲后,这个叫朱逸臣的男人陷入了疯狂,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凶手会永远逍遥法外,他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查。那个时候他像是一个疯子一样突然闯入邻居的家指证对方就是凶手,或者是半夜偷偷潜入某家企图找到某些证据。这样的不法行为让他吃尽了苦头,但即使这样他仍然没有放弃的念头,一时间所有人都避而远之。但有一次发狂伤害了一位孤独在家的老人并被监禁三个月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彻底放弃了追查,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从此以后几乎没有人再看见他走出家门半步。
第五, 也是非常让我感兴趣的一点,那个李守义的确不讨人喜欢,曾经有过一次猥亵小女孩未果的经历并因为这件事遭到了小女孩父亲的毒打。所有人都怀疑他就是凶手,但警方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尽管这把伞很大,但要想完全遮住两个人的身体还是有些困难,我把伞向琳的那边靠了靠,说:“我很兴奋,如果我们能够找到李守义杀人的确凿证据的话,这个可怜的女人也就可以安息了,朱逸臣也能够解脱了。他虽然说着已不太在意那件事,但我看得出那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琳嗔笑着看着我说:“我知道你很羡慕那些警察,但你可不是什么警察或者是侦探。而且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让你查到证据的话,那些警察都可以跳河去了。”
事实上,虽然我并不是什么警察,但在我拿出证件之后,虽然满脸的不情愿,但李守义还是接待了我们。
我敲了好一阵子的门才得到他的回应,隔着大门的玻璃窗对我们表现了很不友好的态度,直到看到琳就站在我的旁边,面色才稍微柔和了一些。
我注意到,这个将近五十岁的男人的眼睛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放在琳的身上。
“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我冷冷地说。
“哦,我在睡觉。”他举起粗糙的右手擦了一下眼睛里流出来的黄色液体,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东西。
我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和朱逸臣的家大不相同,这个不大的地方显得相当凌乱,所有的物件上都落满了一层浮尘,天花板上有些蜘蛛网。碗碟散落一地,看起来他平时都是在地上吃东西,并且已经很久没有刷过了。
我注意到他脸色红润,鼻尖上甚至有些汗水,便问道:“你看起来刚刚运动过的样子。”
“是汗,我睡觉时容易出汗。”他说。
“可我不认为这种温度下你能睡出汗来。”我说。
他一时语塞,眼睛不自觉地看了看身后的那张床,肮脏的被子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隆起着。
琳敏锐地感觉到了异常,她飞身冲到李守义的身后,猛地掀起了被子,但马上恶心地捂着嘴退了回来。
被子下面是一个制作粗糙的充气娃娃,嘴和下体夸张地裂开着,白色的液体流了出来,接下来传到我鼻孔中的就是恶心的气味。
“啊,你们不能乱动我的东西!”李守义连忙重新盖上了被子,眼睛又一次落在了琳的身上,我知道这让琳很不自在。
我向他表示歉意,而他的情绪平复得很快,看起来并没有被刚才尴尬的一幕打击得太深。
“你没有妻子吗?”琳的口气很僵硬,看起来她的目的很明确。
“曾经有过。”他说。
“为什么是‘曾经’?”琳看着他。
“她离开我了。”
“没有再找女人?”
“不想再找了,女人都不是好东西,是害人精。”他看着琳。
“所以你就养成了某些,‘不良的嗜好’?”琳完全不顾及他的感受。
“什么不良嗜好?”他说,“只有娜娜才是最完美的,娜娜不会害我。而且我这么做,影响到谁了吗,什么叫不良嗜好?”
“但我们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对你不利的事情。”琳说。
“我知道,他们说我要强奸老王家的孙女,但我没干过这事,他们冤枉我。”李守义的情绪有些激动,“女人都不是东西,我不会再碰女人!”
“我的脸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琳终于开口说道。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眼睛从琳的身上移开,说:“我哪知道你脸上有什么。”
琳继续说:“你先冷静冷静吧,关于十年前那场凶杀案你怎么看,一个女人被先杀后奸。”
他的脸红涨了起来,像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怒视着琳,但眼神中却总有一种很古怪的情绪。
我没有参与到问询,只是不断扫视着这个房间,他就坐在那个脏兮兮的床上,两脚不安地挪动着。我注意到他旁边的茶几上竟然也有一台录音机,单卡的,竟然和朱逸臣卧室里的那个录音机一模一样。我离那个录音机比较远,但仍然能隐约看到“播放”键也被严重磨损,磨损的程度竟然和朱逸臣家里那台录音机惊人的相似。简直就是一台东西,刚从朱逸臣家搬到这里一样。
我非常震惊,强烈的好奇心让我站立起来靠近那台录音机企图看个明白,但此时的李守义却突然爆发了,他猛地跳起来,挥拳便向我打过来,口中念念有词:“你想什么,你不准砰它!女人都是坏东西,女人会害死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难以应对,虽然我躲过了他这一拳,但李守义却猛地捡起了桌子上的水果刀,竟然又冲琳刺了过来。如果不是或多或少地学习了一些格斗经验,那么琳此时就真的危险了。我把李守义的手腕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随着一声惨叫,水果刀掉在了地上。
他瘫软在地上,竟然放声大哭:“女人都是坏东西,女人都该死!女人都该死……”
我们狼狈地从李守义家里逃出来,这让琳几乎确认他就是当年那个惨案的制造者。朱逸臣的猜测不是没有依据,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和李守义脱离不了干系。
回到朱逸臣家的一路上琳一直在向我抱怨那个怪老头盯着自己很不舒服,直到现在还仍然觉得有无数只眼睛从四面八方投来猥琐的眼神,这个我完全可以理解,李守义的眼神实在是太古怪了,不仅仅是“色”那样简单,还包括了“怨恨”、“愤怒”甚至“恐惧”。
“你猜他是不是拥有某些特异功能,比如说,透视眼?”我开玩笑的说。
琳瞪了我一眼,很显然,她对我这个严肃的家伙难得一见的玩笑并不买账,她粗暴地把雨伞拉向自己那边,雨水一滴滴地打在我的肩头,寒意一直凉到我的心脏里面。
我感到自己正在接近事实的真相,但却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在刺激着我,这仿佛是某种警告。
那个可怜的男人依然躺在沙发上看着外面的雨色,对于琳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表情,直到我告诉他有关摆放在李守义家的那台录音机的那件事。
在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明亮的光,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和我房间一模一样的录音机,连磨损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是的。”我说。
“那你有没有播放里面的带子,是不是‘甜蜜蜜’?”他激动地说。
我苦笑着说:“事实上我们被他用刀子赶了出来。”
他的神色有些沮丧,缓缓地坐在沙发上说:“菲儿,你想告诉我什么……”
琳说:“我打赌李守为一定喜欢听‘甜蜜蜜’”。
他又一次站了起来:“对了,一定是这样!我爱人一定知道李守义喜欢听这首歌,所以每当她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人魔,就会害怕,即使死了也是这样!”
看他的表现,我更加确信他根本没有从十年前的事件中走出来,而只是陷入了某种自我封闭之中。
我说:“的确,看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但这并不是证明他有罪的确凿证据,如果想要指控他我们还得收集更多。”
“都是放屁!”他变得更加激动,“那一次我当面和他对质的时候,他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录音机,一定是眼看十年过去了,以为自己没什么事了,才又这样堂而皇之地把那录音机摆出来的,一定是这样!”
他越说越激动,竟然抄起桌子上的水杯就要冲出家门,大喊道:“我现在就找他,她们母子不能白死,李守义一定要偿命!”
“冷静点!”我死死地拉住了他,“你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你觉得你的老婆和孩子愿意看到你这样毫无意义地坐牢,甚至偿命吗?”
“李守义杀了人,为什么没有偿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怒视着我。
“你用什么证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干的,现在我们只是在猜测!”我说。
看他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下,我继续说:“请你相信我,如果真的是他干的,我一定把他给揪出来,证据总会找到的。”
琳看着他,接着我的话说:“而且即使我们找不到证据,你爱人也总会告诉我们的,她也不是正在这么做吗?”
他放弃了抵抗,我看到泪水从他的脸上流了出来,缓缓地回到沙发上说:“菲儿,你为什么不肯直接在我的面前出现来告诉我这一切,难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看着这个男人,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初见时的冷静与理智,压抑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刻终于爆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但也是最后一次。
许多年后我仍然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处理这件事上我犯了个大错误,如果我能跳出这件事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上理性的去思考这一切的话,这个故事或许就不会拥有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了。我太投入了,一个人在过于投入的时候就会丧失一些理性思考的能力,这正是造成这样结局的最直接原因。
他不再说话,看着照片中方菲生前俏丽的面容,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嚎啕大哭。
五、灵魂的指引
朱逸臣仍然蜷缩着躺在沙发上,但我相信这个时候他的内心一定很不平静,他在等待一个结果。
我和琳决定晚上留在这里。经历了今天这件事,方菲的“亡灵”带给我们的信息或许会有新的变化。
凌晨两点,开始打雷了。雷雨云和这栋房子的距离看起来还是比较大的,闪电过后,往往需要好一会才能听见隆隆的雷声。
琳翻注视着朱逸臣和方菲的婚纱照,我知道她的心情并不放松。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你不害怕吗?”我问。
“我倒是很期待,”琳冲我笑了笑说,“如果她真的是在天有灵的话,在今天我们找到了一些疑点后,应该会有新的信息要传达给我们。”
“我很难想象你小时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我说,“是和那些野小子打成一片的假小子吗?”
琳回敬道:“我觉得你也很奇怪,难道你打小时候就是这样一脸严肃吗,那谁还敢和你一起玩。”
这并不是我的天性,我只能这样想。
互相嘲讽并不能缓解紧张的气氛,在谈话中我们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略显古老的电子钟上。随着脉冲器的信号,指针发出了有节奏的擦擦声,即使外面总是响着炸雷但这擦擦声却仍然显得那么明晰,很刺耳。而且这声音的节奏似乎也比平时慢了很多,分针显得异常懒惰,怎么也指不到“三十分”的那个位置。
然而当指针终于指到半点的时候,除了隆隆的雷声,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鲜血的腥味,也没有恐怖的女尸。
凌晨两点五十分,仍然没有异常。
“你确定她每天晚上都会出现?”琳歪着脑袋看着我。
“朱逸臣是这么说的。”我说。
雷雨云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这一次闪电和雷声同时到来,是一声炸雷,整栋房子似乎都被震得摇晃起来。然而我却觉得很古怪,雷声似乎不仅仅来自窗外,那声音同时还来自房门外。
我的心脏跳动得厉害,又是一声炸雷,这一次我分辨清楚了,在雷声的同时,门外的确有声音响起来,很沉闷,这不是雷声。
我慢步走到门前,小心的把耳朵贴近门板。
琳觉得我的表现很古怪,我示意她不要出声,静候下一次雷声的到来。
然而这一次却隔了很久,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道凌厉的闪电在窗外劈空而下,在那一瞬间窗外被照得雪亮。树木的怪影从窗外投射进来,像极了张牙舞爪的恶魔。琳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噼啪!”,这声音震耳欲聋。
门被某种东西在外面猛烈地撞动了一下,门板狠狠地砸在了我侧着的脸上。这个力量实在是太大了,只是这一撞,门板已经严重变形,冷风从门外的缝隙中吹过来,那是彻骨的寒冷。
琳脸色苍白,很显然,在闪电的一瞬间,她透过门缝看到了某种可怕的东西。
“那女人,那女人就在外面!”琳惊叫着。
我那受到猛烈撞击的左脸还没等离开那扇门,又一次撞击到来了。这一次门的裂隙更大了。
琳的反应比我要快,她跳下床直奔那台录音机。
仅仅在这一秒钟的时间内,我承受了第三次撞击。这一次虽然我已经用双手撑住了门,但这么做似乎无济于事,门板已经断裂了,露出里面尖锐的骨骼。
邓丽君悠扬的歌声从扬声器里面传出来,第四次撞击没有如期而至。
我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从门缝中,我看到了门外确实有个东西,一个血淋林的东西,似乎是女人的脚。
我期待着邓丽君的魔力能像那天晚上一样强大,这一切诡异的现象会立刻消失。
然而撞击虽然没有继续,但那双血淋林的脚却依然站在门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怎么办?”琳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虽然这并不是我希望做出的动作,但这一刻确实无能为力。
朱逸臣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赶上楼来,邓丽君的歌声也并没有“吓”走门外的那个东西,相反的,从扬声器里面传出来的乐曲却越来越慢,邓丽君原本甜美的嗓音却越来越粗。
我意识到磁带的转速越来越慢,由于转速过慢,扬声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最终竟然变成了能让人每一根汗毛都倒竖起来的男声,嘶哑而老态龙钟。终于,歌声彻底停了下来。
第四次撞击终于到来了,这一次门被彻底撞开了,我竟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撞飞出去重重地摔到了墙上。
在着地之前,借着闪电的强光,我看见了站在门外的东西。是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惨白的脸。女人的脸上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恐表情,黑眼球缩成一个小圆点,小得几乎看不见。白眼球占据了眼睛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空间。而那个孩子,我看不见他的眼睛,看见的只是两个黑洞洞眼窝。我看不清她们身上的衣服,因为上面全都是血。血腥味再次扑鼻而来,琳站在我和她们之间,呆若木鸡。
“你是方菲吗?”我试图与她沟通,因为我曾经和静茹沟通过,而且很深。
她没有回答我,两个眼角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眼眉的尾部吊起来,眼睛也随之咪成了一条缝,五官随之扭曲起来,像是被人用钳子拧过一样挤在一起。像是在笑,这是一种古怪的笑容。
这一次的闪电更加强烈,整个卧室亮如白昼,而门口的两个“人”却不见了。
朱逸臣终于从楼下赶了上来,看着碎裂的木门,一脸的惊讶。
“怎么了?”他急切地看着我。
“我想我刚才看到你的妻子和孩子了。”我说。
“她们现在还在这里吗?”
琳伏在窗口,一道闪电划过,她突然大叫道:“她们在楼下!”
朱逸臣没有任何迟疑竟然直奔着楼下跑去,我则拉着琳跟了下去。
“母子”二人就站在这栋房子的门口,用空洞的眼窝看着我们。大雨哗哗地下着,但所有的雨滴都穿过她们的身体落在地上,的确,她们只是幻象,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很显然朱逸臣并不能观察到她们的存在。顺着我的视线,他在门口处摸索着,很多次我看到他的手在她的脸颊上划过,但他并不能感到她的存在。
“菲儿,你就在这,对吗,”他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你想告诉我什么,告诉我。”
闪电再次划过夜空,只是在这一瞬间,“母子”二人竟然瞬间消失,然后在更远的地方出现,依然这样看着我。我和琳再次跑了过去,而她们似乎有意识地避着我们,每当我足够接近她的时候,就又会瞬间移动到更远的地方。
我突然认识到,这正是通向李守义家的那条小路。
朱逸臣也意识到了,他紧跟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李守义的家门居然敞开着,“母子”二人进入房间里之后,朱逸臣毫不犹豫第一个追了进去,我和琳尾随而至,看起来李守义并不在家,而“她们”却是消失不见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闪电的频率明显高了起来,几乎是连绵不绝,但雷声却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耳朵里能听见的只有轻轻的雨声,很静,静得可怕。
空气仿佛一下子凝滞住了,气氛紧张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如果我们是被有意指引到这里的话,她们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告诉我们,李守义的绳之以法看起来已经是无法被改变的事实。
琳停留在李守义的家门外监视着门外的情况。
朱逸臣步伐沉重,手颤抖得厉害,他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台老旧的录音机面前,轻轻地按下了“播放”键,甜蜜蜜,真的是甜蜜蜜。
我明确了一点,李守义果然喜欢听“甜蜜蜜”,这已经证明女人想要告诉我们的信息一定和他有关。
现在我们缺乏的只是确凿的证据。
你可以说此时的我和朱逸臣一样失去了理智,我们开始翻查李守义家里的所有陈设和角落,包括那个肮脏的床,满是油垢的箱子和臭气熏天的充气娃娃,我们多么希望能马上找到确凿的证据,但是所作的一切努力换来的都是一物所获。
琳压低了声音对我们说:“他好像回来了,你们快点!”
借助闪电的光,我看到果然有一个人影正摇摇晃晃地从远处的树林中走回来,从走路的姿势上判断那个人就是李守义无疑。
朱逸臣突然从狂乱的状态中沉静了下来,不再翻找任何东西,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亲吻着它。借着连绵不断的闪电,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戒指,一只很纤细的戒指。戒指的中央有一颗小小的钻石,它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我甚至都无法看清它的形状。但在闪电的光芒下,它却发出了夺目的光,非常耀眼。
“菲儿,”朱逸臣紧紧地握着它,低声说,“告诉我,请告诉我,他是怎么杀害你的,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他杀害你的,求求你了,菲儿……”
“快点,他发现咱们了!”琳急切地说。
“母子”的影像并没有再次出现,似乎灵魂对我们的指引就到此为止了,是没有足够的能量再向我们传递信息,还是她们认为只是这些信息就已经足够了呢?
我看见李守义已经发现了自己家中的一场,他的脚步由慢而快,最后竟然开始了奔跑。他跑得虽然很笨拙,但速度却并不慢。
我在假想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恶劣后果。如果被他发现我们深更半夜闯入家中,虽然他的申诉并不能威胁到我和琳,甚至是朱逸臣,但却已经打草惊蛇,命运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来揭发他的罪状。
然而那只戒指突然爆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如同另一道闪电从那颗钻石上迸发出来,直射向那个被移开的床下的地面。在如此强烈的光线下,我终于发现了那块地砖与其他地砖的轻微区别,朱逸臣也发现了,所以他抢先跪倒在地上去拔那块地砖。
李守义被琳拦在了门外,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女人,女人都是妖精,女人都该死!”可这样做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在琳有足够防备的状态下,他显然无法突破眼前这个女人的防线。
地砖被拿开后露出了一个方型的空洞,我清晰地看到那里面有一个什么东西,被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朱逸臣一把从我的手里面抢来了塑料袋,在粗鲁地撕开五六层袋子之后,他看到了菲儿的照片,照片上有一小撮头发被用胶水粘在上面。照片中女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但我知道,此时的朱逸臣心如刀绞。
六、真相
李守义被警方带走了,然而他却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法医认定这个人在二十年前就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即使他真是真凶也不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作为重要证物的头发和照片也不能作为定罪的依据,因为这撮头发在化验的时候竟然检测不出任何DNA资料,甚至连头发的基本成分也无法查出,法医不敢确定这是怎样的一撮东西,它到底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物体。
李守义被释放了,回到了他那间肮脏的小屋,我的内心竟然是无比的愤恨,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要将他绳之以法。
然而上天显然没有给我这么做的机会,李守义被杀了。死状很恐怖。头部被彻底砸烂,身体被分割三百多块,我们无法找到他的阴茎,据朱逸臣交待,那个东西也已经被砸成肉泥抛在了房屋的后面。
杀人者正是朱逸臣。杀人后,他平静地接通了警方的电话,自首了所做的一切。
我赶过去的时候,他正带着手铐准备被押上警车。
他看着我,表情平静而镇定,仿佛回到了初次见我时的状态。
“你不后悔吗?”我看着他说。
“我不后悔,”他说,“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确认那个畜牲就是杀人凶手,我只是遵循了菲儿的意见,替她报了仇。谢谢你。”
“谢谢你”这几个字竟然像重锤一样,一锤一锤砸在我的心头,事情总有些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做对了吗?
“或许你不应该这么冲动。”我说。
“没有用的,”他说,“那畜牲是精神病,没有人能惩罚他,只能靠我自己。”
“我想,如果是我的话,也会这么做的。”我说。
“是,”他说,“我现在感到无比轻松,这十年来我一直在压抑我的情感,在欺骗我自己,深深地懊悔,每时每刻我不在想,如果我不那么晚回来,也就不会失去她了。”
人总会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起对方的好,这真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我一直亏欠着她,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亲。”他说,“但这一次我终于补偿了她,也终于救赎了我自己,我现在总算无牵无挂了。”
朱逸臣面带轻松的微笑走上了警车,等待着他的一定是法律的严惩。看着警车离开的背影,我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疑惑,那就是:作为他的爱人,即使对杀人凶手李守义充满了仇恨,但真的如此希望丈夫替自己复仇吗?如果我作为他的妻子,在意识商存人间的情况下,让丈夫赶快从悲伤的阴影中走出来,忘掉自己,成为一个快活的人,这正是我要做的是,而不是指引着他去复仇。
朱逸臣难逃法律严惩的结局,难道真的是她希望的吗?
我的心头猛地一紧,朱逸臣家里的录音机和李守义家里的录音机实在是太想像了,简直就是同一台,或许,它真就是同一台录音机,同时出现在朱逸臣和李守义的家里!
我撕开隔离带冲进朱逸臣所居住的那栋二层小楼的顶层,还是那个房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摆在写字台上的那个录音机不见了。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我感到浑身发软,颤抖着的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自己跑向李守义的家里。
而那台录音机,却实实在在地摆在李守义家里的桌子上!
或许这台录音机从来没有在朱逸臣的家里出现过!
曾经类似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我再一次推开了李守义的那张脏床。床的下面,地砖们安静地铺在地面上,从来没有任何被人撬动过的痕迹,如我所想,床下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松动的地砖和方形的空洞!
播放录音带的时候,朱逸臣在附近;撬开地砖的时候,朱逸臣在附近;取得相片和头发的时候,朱逸臣也在附近!!
“是李守义,那个怪人。”
“没有,但一定是他!”
"她们母子不能白死,李守义一定要偿命!”
“李守义杀了人,为什么没有偿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
朱逸臣的每一句话和动作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的身体猛的一颤,仿佛被五雷轰顶。
“从来都没有什么鬼!”
我嚎叫着冲出大门,不顾周围警察投向我的疑惑目光,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琳的办公室。
七、完结
琳从来没有看见过我如此紧张和冲动的样子。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们都搞错方向了。”我冲着琳吼叫着。
“为什么?”琳说。
“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房间里有钉子划过的声音的那件事吗,根本没有什么鬼,都是朱逸臣想象出来的,我们都被他影响了!”
琳也对这样的解释毫无思想准备,有些不知所措。
在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之后,琳开始了对李守义这个人的调查工作。
没有什么人知道李守义是从哪里来的,都有什么亲人朋友,因此调查工作显得异常艰难。
三个月后,琳的调查工作依然没有结果,但我却从报纸上看到了这样的一条消息:
多地连续作案的变态人魔终于被绳之以法,承认了自从一九九四年四月至今流窜作案,先杀后奸女性的犯罪记录。新闻中详细记录了十多起案件的详细发生时间和发生地点,二零零零年七月,在双塔镇作案一起,残忍地杀害了独自在家的母亲和孩子。
这个人魔姓赵,不姓李。
随后,琳终于掌握了关于李守义的详细资料。
他是个非常老实本分的农民,与一位城里的姑娘相爱,那个姑娘很喜欢听邓丽君的歌曲。这本来是段如迪士尼动画片一样美好的故事,但在遇到家庭条件更好的男人之后,姑娘选择了放弃。
这件事对李守义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从此以后对女人就产生了很强烈的敌对心理,并且没有再找过女朋友。这个人虽然很可疑,但是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证据证实他和本案有关。
我想我已经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了。
十年前的一天,流窜作案的变态潜入朱逸臣的家里并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警方调查未果后,朱逸臣开始自己寻找凶手,最终认定李守义就是他要找的人。
在被关押三个月后,朱逸臣表面上来看,虽然放弃了追查,但事实上他的内心一直确信李守义就是杀人凶手,就是那个变态。
这种想法最终达到了疯狂的地步,进而影响到所有来此居住的租房客,潜意识的能量推动着事情向他所需要的方向发展,直至找到李守义就是凶手的证据。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都被骗了。
当然,这一切对于朱逸臣来说,只是爱妻的亡灵希望自己能替她报仇,仅此而已。
然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像一场自导自演的电影。很不幸,包括我和琳在内的所有租房客都成为这场电影的演员,毫无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只是跟随着剧情发展的需要做出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我想朱逸臣不会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这对于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他可以快乐地在监狱中了却余生。
………………
当我再次回到那个小镇的时候,天空竟然奇迹般地放晴了,久违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光芒洒向大地,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再也没有那种寒冷的感觉了。
朱逸臣的家已经被清理干净,很快就要拆掉了。
我远望着那栋房子,想象着朱逸臣略显害羞着把用自己多年积蓄买来的不算太昂贵的戒指戴在妻子的手上,想象着他们在晚饭后手挽着手漫步在树林中的样子,想象着当孩子出生时他们的喜悦,想象着他们对孩子未来的憧憬。
我慢慢地走进空荡荡的房间,这里所有的陈列家具都已经被搬了出去,但我却仍然能隐约嗅出那时候的味道来,仿佛能听见他们为了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吵架的声音。我仿佛看到年轻气盛的朱逸臣气愤地从我身边走过,身后留下的是方菲嘤嘤的啜泣声;我仿佛还看到当女主人辛辛苦苦做完一桌丰盛的晚餐,在苦苦等候之后,却接到了丈夫“已经在外面吃过”的电话,失落的样子;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游进了我的鼻孔,耳边似乎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我看到那个身高马大的男人一锤一锤地砸向女主人的后脑,我能强烈的感觉到,在临死的瞬间,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的丈夫就在自己的身边……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我无法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了,离开它的时候,我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空荡荡的房间,我想,也许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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