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的构造与九鬼周造

九鬼周造按:日本哲学家九鬼周造的《“粹”的构造》,是我近年来经常翻阅的书,非常有趣。其独特、别致、艳丽、冷酷的美学结构,在一定程度上,与早年对我有重大影响的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和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有某种微妙的暗合。曾经写下一篇读后感。估计在很多年以后还能就此书再写点什么。在我的这篇读后感里,我提到朋友江川澜正在写一篇关于九鬼周造的“八卦”。这篇严谨且丰富的“八卦”江川澜当然早就写出来了,征得她的同意,成为我这期公号的助阵内容。江川澜是我的老友,也是我十分敬佩的学者,其灵动佻达的阅读口味和扎实深入的学者功力结合在一起,总是能写出非常有意思的文字。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她的随笔集《夏目漱石的百合》来读一读。这一两年,江川澜作为访问学者旅居巴黎,她说,她在巴黎的情人就是九鬼周造,她经常通过他的眼睛来观察巴黎。前些天她对我说,她正在翻译九鬼周造的随笔和诗,还打算写一篇九鬼周造的巴黎。这让我相当期待。“粹”的构造洁尘/文朋友江川澜寄来她跟别人合译的《茶之书,“粹”的构造》一书。这其实是两部作品合成一本书,一部是江川澜译的冈仓天心的《茶之书》,另外一部是杨光译的九鬼周造的《“粹”的构造》。这两部探究日本审美的民族性以及内在依据和外在呈现的美学著作,合成一本书出版,倒也相当搭。我在看前面的《茶之书》的时候,跟江川澜说冈仓天心很有意思,她的译笔也相当考究。江川澜回我说,估计我会更喜欢《“粹”的构造》。果然如此。按说,冈仓天心是美术史家和美术评论家,应该比作为哲学家的九鬼周造更活泼灵动一点(这是我的偏见),而且,茶这个具体可见的东西,也应该比“粹”这个美学概念更易于论述,但以我的读后感来说,九鬼周造的这部作品反而要灵动许多,非常有趣。我把这个读后感告知江川澜,她回说,“是,他非常特别。哲学家的头脑精致啊!致密的分析力,卓越的构想力,他的诗也写得有意思。我正在写他的八卦,写完了发给你看。”哈哈,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热爱八卦。九鬼周造无比得意地认为,“粹”这个高级的玩意儿,这种意境,是专属于日本民族的。他这一说不无狭隘,在中国传统审美境界中,这种趣味一点也不稀奇,无非是概念命名不同而已。但不得不说,日本人把这种高超的意境追求到了尽善尽美,在此也可以看出其民族性中的偏执特质。那么,什么是“粹”呢?九鬼归纳其表征时说,第一,媚态(美艳),第二,傲骨(清高),第三,达观(洒脱)。凡事凡物到达这三个境界,就是“粹”。好玩的话题很多。比如在两性关系上,真爱就不是“粹”。九鬼说,“真正‘粹’的人只会爱——品味,会懂得在淡然的空气里,拈花微笑,适时解脱”。但凡真爱都会贪恋、沉溺、受苦,也许其中完全符合“美艳”(各自的性别魅力外形魅力个性魅力)和“清高”(男女之间的对抗)这两个要求,但绝对没有洒脱。洒脱的爱都是可以及时抽身的喜欢,是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而“粹”之“美艳”要求,其实在两性关系中保证了适度的距离,保证了被渴慕但不能真正抵达的紧张感。永井荷风说,“没有比曾经被渴慕,而后却真被得了手的女人更可怜的了。”这句话其实透出了两性关系中的追逐本质。至于说把“粹”放至整个人生来说,九鬼说,“在命运的安排下获得洒脱的媚态,能够清高的自由生存,这就是‘粹’。”九鬼说,“粹”人的爱是白茶色(浅褐色)的,因此,可以想见他对西方情爱中的代表性色彩,比如红色(热烈)、粉色(浪漫)以及蓝色(忧郁)一定是很不屑的。就滋味来说,“粹”不会是甜的,也不会是苦的,不会酸,也不会辣;“粹”是涩的,九鬼进一步解释说,“涩味在自然界中经常用来表示尚未成熟的味道,而在精神界中则经常表示非常成熟的趣味。”如同江川澜所评价的,九鬼周造作为一个杰出的哲学家,头脑非常精致,有着致密的分析力和卓越的构想力。在《“粹”的构造》一书中,他在“粹”之人性表现、自然表现和艺术表现之间来回穿梭,思路非常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有说服力,而且很好玩。每每涉及一个微妙的点,他说的话让人一愣,觉得武断,但细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比如说到绘画的色彩,九鬼认为“粹”的色彩无外乎灰(淡灰、银灰、蓝灰、红灰等等)、褐(茶色)和蓝绿这三种色系,“能表现‘粹’的色彩往往是一种伴有华丽体验的消极的余韵,”“它在肯定色彩的同时又隐含着使其暗淡的否定”。仔细想想,可不就是这样?!我随手拿一个我特别喜欢的画家巴尔蒂斯来说事。巴尔蒂斯的画面色彩看似相当浓烈,对比度很强,但却给人一种无比言喻的优雅美妙的趣味,他总是能把握一种恰当的灰,并让这种灰与其他色彩完美融合在一起。我认为,巴尔蒂斯的色彩其实就很“粹”。如果说巴尔蒂斯的画就是“粹”,九鬼可能会闹将起来(他武断且轻蔑地认为西方人是很难抵达这个高妙的境界的)。其实,九鬼这种时隐时现并附以相当多证据的文化上的傲慢和偏见,也多少构成这本书的趣味之一;你会一边看,一边笑;时不时摇头,但又忍不住点头;理性上会有怀疑,感情上却相当认同……这就又说到趣味这东西上去了。趣味这东西,真是太微妙了。“粹”,偶然性与九鬼周造江川澜/文作者简介:江川澜(本名李澜):70后,文学博士,武汉大学留学生教育学院教师。于—年期间在日本东北大学国际文化交流科做访问学者。《三联生活周刊》、《南方都市报》、《京华时报》、《新京报》等报刊专栏撰稿人。出版著作有:《夏目漱石的百合》(上海三联书店,年);《钦定四书文校注》(武汉大学出版社年)等。译作有《茶之书“粹”的构造》(上海人民出版社年)。现为访问学者旅居巴黎。九鬼是有着强烈异端色彩的孤高的哲学家。他长期游学欧洲,大器晚成。四十二岁才发表《粹的构造》,四十四岁提出论偶然性的博士学位论文,四十七岁出版《偶然性的问题》。对他的评论多样:谈论文艺论的哲学家;诗人哲学家;西洋哲学史家,偶然性的哲学家,甚至,精通祇园的哲学家。这些内容在当时的日本哲学界,都是异色的话题。对于一个日后以研究“粹”的结构和偶然性知名的哲学家而言,九鬼周造的一生可谓一开始就被更为奇特的偶然性抛入世界,由此展开他的异色人生和哲学观。年,陪美国的哲学教授费诺罗萨在欧美巡回考察美术近一年的文部省美术官员冈仓天心,途经华盛顿时,受其以前文部省上司,日本驻美国公使九鬼隆一委托,护送他的夫人,已有身孕的九鬼初子(离婚后恢复了星崎波津子的原名)回国。一月余的漫长海途,两个年轻人,天心25岁,初子27岁,从此落下恋情种子。数月后的年2月15日,周造诞生于东京,为九鬼隆一和初子的第三个儿子(排行第四,上有长兄一造和次兄三郎,还有一个姐姐光子),取名“周造”的原因是隆一养父九鬼隆周的名字中有“周”。年,周造八岁时,艺妓出身的母亲波津子因不满九鬼隆一寻花问柳而与其分居。尽管当时达官贵人蓄妾为常事,但波津子性情洒脱而决绝,也因与冈仓天心的恋情关系,带着他和哥哥三郎住在东京的根岸叫“御行松”的地方。天心的家离他家不远,周造小时候经常看到天心到自己家里来,他叫他伯父。他也常到天心家,还有天心弟弟,英文学者冈仓由三郎的家里去玩。天心还带他去美术学校参加游园活动,给幼小的周造讲他去朝鲜的经历,廉颇和蔺相如的故事,带他和天心的长子一雄去打猎。打猎路上遇到的茶坊老板娘还恭维周造和天心长得很像,天心只是默默地笑。天心对周造说骑驴去上小学比较好,要向他爸爸建议买头驴给他,结果幼小的周造天天盼着驴从父亲所住的三年町方向来,驴却始终没有来。倒是天心也建议要安装的秋千很快就在院里装好了。天心在幼年的周造心中是如同父亲的存在。冈仓天心但很快,流言四起,天心妻子基子跑到波津子那里大闹,隆一强迫波津子去京都。临走前天心在波津子家里,语调沉重地说:这下小孩子就太可怜了。这句话给周造留下了深刻印象。波津子在京都,终日幽闭在家,不发一言,专吃炒豆,精神逐渐崩溃。终于有天,她从京都奔到了东京,要求见天心。而此时的天心,因为此事大受打击,与妻子分居,日日买醉。更糟糕的事情是,天心是个不能抑制自己的人,在与波津子恋情炽热的同时,也和自己的异母侄女八杉贞有了关系,八杉贞生下了他们的儿子,生后即刻被送往一乡下人家做养子,日后这个叫和田三郎的天心之子成为精神病科医生。八杉贞打算自杀,天心匆忙安排自己的终身心腹弟子早崎稉吉跟八杉贞结婚。早崎比八杉贞还小五岁,两人后来有一子一女。天心第一次在中国的考察旅行就是早崎陪同的,事前让早崎去学习了汉语和摄影术,后来精通汉语的早崎在中国居留了很长时间,帮助天心打点了很多在中国的事务,还曾在西安当过日语教习。这两桩情事令人侧目,加之天心酗酒,最终被东京美术学校的教授福田投给报社的非难文书弄得身败名裂,被免去美术学校校长以及帝国博物馆馆长相关职位。天心被家人和友人们规劝,和分居的妻子和好,未与波津子见面。波津子最终精神失常,被隆一送往东京巢鸭精神病院,之后二十九年间在几个精神病院辗转终老。周造从此失去了母亲。周造按父亲隆一安排,日后打算做外交官,因此年入第一高等学校德法科学习,受德语老师岩石祯影响,转向哲学。岩石祯据说就是夏目漱石小说《三四郎》中,在日俄战争获胜后,说日本快要亡国的广田先生的人物原型。他的同学中有后来以著作《古寺巡礼》、《风土》知名的思想家和辻哲郎等。一高生涯对周造影响甚大,他在随笔中说,与大学同学相比,他平时想起更多的是一高的同学。九鬼周造后来进入东京大学读书,因家境富裕,容姿出众,知性与教养极佳,也善玩乐,以“完美无缺的九鬼周造”知名。一高和大学同学中的岩下壮一,为周造的终身挚友。壮一父亲为大银行家,一家信仰天主教,周造也因此受洗为教徒。壮一妹妹姿容秀丽,为周造初恋。但女方未告知任何理由就决意去了修道院,给周造很大精神创伤。年,周造大学毕业,进入研究生院,毕业论文为《论物与心的相互关系》。年3月,周造的长兄,先后获得纽约大学教育学博士和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硕士的九鬼一造,年仅三十三岁就因不明热病突然去世。遗孀缝子出身名门,其父为众议院议员,日后四度为大臣。缝子相貌、教养非常出众,见者无不深为打动,也颇为周造倾慕。缝子和一造育有两子,周造于次年和缝子结婚。年10月,受文部省派遣,周造带着缝子赴欧留学。以后近八年时间在欧洲滞留,攻读哲学。周造先在海德堡大学师从李凯尔特。李凯尔特回忆和九鬼周造初次见面时说:“九鬼有着不同寻常的高贵仪表,和日本人全然不同。个子高瘦,欧洲式的鼻子,细长脸,介绍自己为九鬼男爵,即德语中九个恶魔的意思。”周造在李凯尔特家听讲康德哲学,所付报酬在通货膨胀的德国,大大改善了李凯尔特的家庭经济收入。不过他对李凯尔特的新康德主义哲学开始厌倦,短歌如是写道:“苦思多年‘范畴’未曾明了”。“看着‘普遍的’‘客观的’字眼只好报以讽刺性的点头致意。”“范畴”是康德哲学中的中心概念。夏天假期大半时间,他到瑞士的Luzern采摘植物标本,后来带回国的有枚植物标本,全都很专业地写下了采集的场所,日期和学名。年-年间,他移居巴黎,在巴黎大学研修。期间,萨特当过他的法语家庭教师。九鬼在巴黎的生活,比较特出的是两件事:一是开始写诗,二是在巴黎放任。缝子一时回日本期间,周造就大肆冶游,写下了不少短歌。以小森鹿三或者S.K.(九鬼周造名字的罗马字为KukiShuzo)的笔名投稿给与谢野铁干和与谢野晶子主编的《明星》杂志,主题多为巴黎感想,这些短歌后来收入《巴里心景》(《巴黎心景》)中。巴黎让九鬼周造获得了新生般的自由感。这些冶游的诗中有一首提到了“粹”:“我的心啊!在春夜的勒奈的身上,嗅到了和故乡‘粹’相似的香气。”然而九鬼的浪游生活带有浓重阴影。母亲因与天心的情事发疯,父亲的浪荡,自己身为天主教徒理应谨慎,然而体内流淌的是遗传的浪荡天性。北康利所著的《九鬼与天心》一书,写了九鬼父子和天心,副标题为“明治时代的唐璜们”,因为九鬼写过如是短歌:“体内流有唐璜的血,并不以为耻。”在巴黎,他倾巨资买书,然而写下了如此诗句:“舞场里因不苟言笑而被责怪,只好强作笑脸。”他在巴黎的外号是“不笑的哲学者。”九鬼在巴黎写了《“粹”的构造》的最初原稿,在回国后的年首先发表于《思想》杂志。主题是以艺妓的生活方式来谈论日本独特的“粹”的意识,因此九鬼周造也被称为艺妓哲学家。这篇论文写作的诱因也是后来研究者们热衷的话题。九鬼的母亲是艺妓,他赞赏艺妓的生活方式和处世哲学,这种同情的了解很难说不是怀念和同情母亲的感情。母亲凛然反抗世俗,公然与天心相恋的勇气,断然与好色的隆一分居的决绝的生活态度,这也是他在这本小册子中讨论“粹”的一大元素——骨气。很多研究者认为这是九鬼周造写给母亲的“安魂曲”。九鬼的和歌中有不少关涉母亲:“想到母亲就难过,母亲啊,请允许我忘掉你。”“六岁时惯听的摇篮曲,三十岁听时忍不住洒泪。”“因为母亲喜欢白茶色,看到白茶色开始流行也不讨厌。”白茶色也是周造认为的符合“粹”的色调。在周造的哲学里,以母亲为代表的艺妓成为日本美学的一个象征,他怀着强烈的感情分析赞美这类精神。九鬼在巴黎时经由日本驻法国大使石井菊次郎(以日美间的石井-蓝辛协定著称的外交家)介绍,得以两次访问柏格森。他称道柏格森是最有学问的哲学家,在他的随笔中撰文纪念他们相交的这段经历。后来还在回忆天心的文章里写:据浜尾新说,天心曾在法兰西学院倾听过伯格森的演讲,他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饶有趣味。柏格森的哲学中,关于时间的理论对九鬼很有启发,他后来以“时间论”发表哲学演讲,其讲稿收入柏格森学生主编的杂志中,西田几多郎看到后觉得周造有高度的修养,又有天野贞佑介绍,九鬼得以回国后在京都大学哲学系任教。年,九鬼重回德国,开始听胡塞尔和海德格尔的课,后来他成为第一个用“实存”这个词来介绍存在主义的人。在随笔《自己的名字》里,记录了如下趣事:鉴于周围的人觉得他的名字翻译出来让人惊骇:九个魔鬼在周围被造出来,因此有牧师介绍他时,就变成了九个天使在周围造出来。于是胡塞尔给大家解释,九鬼的名字来自其武士的祖先,因戴着鬼面的头盔得以幸存,故而得名。他与海德格尔的交往在海德格尔的《通往语言的途中》一书中也有记载。九鬼向海德格尔阐述“粹”的时候的语言极其精炼:“所谓‘粹’就是像和风吹过来,明亮闪耀,为之吸引的静谧。”海德格尔的关于人类被“抛入”世界的“此在”思想则启发了九鬼周造发展出了自己的偶然性哲学。年,九鬼周造结束游学,经由美国回国,在华盛顿时还与当时的法国驻美国的副领事,诗人保罗·克洛岱尔讨论了阿兰的哲学。回国后,九鬼单身住在京都,只有寒暑假时回东京与家族团聚。他恢复了学生时代的冶游习惯,常从祗园叫人力车到学校,经常迟到或休讲。当时同在京都大学哲学系任教,一同与九鬼周造留学德国的田边元,以其土气的发型和做派,与风流潇洒的九鬼形成鲜明对比。据学生回忆,周造总是穿着深蓝色的很“粹”的西服套装上课,穿和服的样子他只见过一回。但周造对艺妓的态度令人吃惊:他喜欢带上一大堆艺妓去咖啡屋,但自己并不喝酒,只喝红茶,不苟言笑地看着艺妓们喝酒作乐。桑原武夫在回忆九鬼的文章中说,因为与艺妓游乐,不断有批判甚至辱骂的信寄到学校,但先生对此一概泰然处之,置之不理。九鬼周造在当时实力雄厚的京都学派的哲学系中只能说是旁支末流,他自己也非常“达观”地顺应了这个身份,随笔里写:“教授会坐在末座颇为拘束,那时就回想自己在法国蔚蓝海岸的冬日。”缝子听说周造有了艺妓情人后极为反感,最终给周造写了“三行半”的信,即离婚申请书。周造为妻子的做法震惊,写了不少短歌谈及离婚事情,比如:“终宵不寐辗转,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人比缝子更好。”不过行动依然故我,后来与一年轻艺妓中西きくえ同居,但最终也没正式结婚。离婚对周造打击很大。他很悲观地写了如下短歌,预言自己的死亡:“无故乡,无妻,也无子,任狗叼着骨头随意行。”临终前一年,他在京都的山科,自己设计建造了数寄屋,布置了花木、日晷等物,这令人想起他最初的愿望,做一个植物学家。然而新居只住了不到一年,就遽然长逝。年4月,周造因腹膜炎住院,后经检查为癌症,住院仅二十七日就去世。之前,友人成濑无极带来杜鹃花盆栽来看他,他还以两首短歌答谢,是为绝笔:蒙赐杜鹃心温暖,淡红绽放花正盛病卧身湿无人顾,友慰感慨泪洒落按九鬼周造遗嘱,他被葬在京都法然院的墓园里。碑文是恩师西田几多郎撰写的,侧面镌刻了歌德的名篇《漫游者的夜歌》:“群峰一片沉寂,树梢微风敛迹,林间栖鸟缄默,稍后你也安息。”京都法然院九鬼周造墓这个漂泊的灵魂安息之前,亲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的死亡:年9月他代替父亲参加了冈仓天心的葬礼;年父母在三个月内先后去世后,他将母亲骨灰葬在染井的天心墓地只有五十米远的地方。他的茶室里挂着天心写给父亲九鬼隆一的信,他觉得天心独特的书法别具美感。四十九岁时,他在那篇著名的对天心的回忆文章中写道:“想到他就是那个让我母亲陷入悲惨命运的人,对他还是有相当复杂的感情。”他成年后与在东京大学讲授美术史的冈仓巧遇时,连招呼也没打就过去了。但日后,“我听说过,冈仓氏是非凡的人,他东洋美术史的讲义极其优美。可是我对他还是有复杂的私人感情,连一次也没有去听过,现在回想起来非常遗憾。我求学欧洲的时候,看了他写的《茶之书》和《东洋的理想》的原文,非常感动,于是常常把他的书赠送给别人。再以后我的父亲去世了,母亲也去世了。现在我对冈仓的感情只有纯然的尊敬,所有的回忆都是美好的,明亮的地方是美好的,阴影的地方也是美好的。谁都没有过错,全都像诗歌一样美。”(编后说明:因篇幅所限,此文有所删节。敬请包涵。)这是“洁尘的私人版本”第5篇文章u洁尘作家。现居成都。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曾先后供职于媒体和出版社。已出版有《华丽转身》、《提笔就老》、《生活就是秘密》、《一朵深渊色》、《啤酒和鲈鱼》、《酒红冰蓝》、《中毒》、《锦瑟无端》等随笔和小说三十余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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